听到她的声音,顾骞身子微微一震,脚停了下来,循声望向她。在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刹,他神情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恢复如常,对着她神色清冷的问道:“有事?”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默了片刻,然后转脸对着身边的下人说道:“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便来!”说着便独自向着凌雪珺走了过来。
凌雪珺站在廊下,定定地看着他。他今日穿了一件素白镶银边锦袍,身上披了一件墨色的披风,一只青玉发簪将他的头发束起,站在雪地中,芝兰玉树一般,一如当年初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脸,对着绯兰说道:“绯兰,你先回避一下。”
“是。”绯兰低头应了一声,然后退到后面。
她转过身,看着顾骞。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眉眼越来越清楚。虽然两人成亲已快一年,可每回看到他,她依然觉得自己如初见一般心动。只是此时,他的眼神冰冷而凌厉,像一把刀似的,深深戳进她的心窝里。
“这么冷的天,你不在房里呆着,跑到外面来作甚?”他的声音比眼神还要冰冷。
“吴翎已经下葬了?”她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眸色阴冷,面如冰霜,“是!她人已经不在了,她已经永远被埋在了青岗岭!你终于如愿了?”
“顾骞,你怎么能如此说?”她眼中噙着泪,“她的死,我真的没有想到!可是,她是真的把我推下了石阶,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凌雪珺!”顾骞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厉声说道,“吴翎她人已经死了,你何苦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我那天便说了,一个人不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不是被逼到了绝境,怎么会以死来明志?你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吗,你的所言所行,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听了顾骞的话,凌雪珺身子一晃,似乎人都快站不住了。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是如此不堪,是如此让他厌恶。凌雪珺,你输了!在吴翎面前,你最终输得一塌糊涂!听到顾骞如此说,你现在终于可以死心了!
看着她人有些摇晃,顾骞伸出手来想要扶住她。
“不要你假好心!”她一把将他的手推开,抬起头来,望着他凄然一笑,说道,“顾骞,你的心上人死了,你很难受吧?若今天你去埋的那个人是我,你还会不会如此伤心难过?”
“凌雪珺,你胡说些什么?”他一怔,随即咬着牙说道,“你看你如今像什么模样?简直不可理喻!”
“是啊,我是不可理喻!我是蛇蝎心肠!我害死了你心尖上的人!”凌雪珺看着顾骞那厌恶的眼神,心痛得滴血,面上却是笑靥如花,“可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娶了我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到死,我凌雪珺也是你顾骞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一生一世都与我绑在一起!”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他似乎厌烦了与她说话,冷冷瞥了她一眼,“若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理她,转身便要离开。
“顾骞!你就这么恨我吗?”凌雪珺在他身后大叫。眼泪忍不住,倾泻而下。
他定住,却没有转过身来。
“你觉得是我害死吴翎,那我把我自己的命赔她好不好?”凌雪珺大叫道。
“凌雪珺,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他微微扭过头,对着她冷冷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空陪你胡闹!你赶紧回屋去!”说罢转过身,便径直向前走去。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凌雪珺只觉得心里一片空洞。吴翎死了,她和顾骞之间唯一的牵绊,那个孩子也没了,也断了凌雪珺所有的希望。
“顾骞,也许是我一开始就错了。”看着他绝决的背影,凌雪珺泪如雨下,“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爱上你。那样的话,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她颓然地转过身来,泫然长泣。他说过,如果一个人不是被逼到绝路上,是不会以死来明志的。所以,吴翎便用自己的死,来诬陷她,来斩断顾骞对她的最后一丝情意。如今,她同样也被逼到了绝境,是不是同样只能以自己的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顾骞是信她还是信吴翎?
可能,他还是会信吴翎吧。毕竟,他深爱着她。在他眼中,吴翎事事都好,样样都对,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使了下流手段强嫁于他的蛇蝎妇人。
想到这里,凌雪珺心头更是难受,眼泪不断地从眼睛里滑落下来。
绯兰见她如此,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来,将她扶住:“夫人,你才小产,身子还未复原,禁不住如此折腾的。”
“心都死了,还顾着这具躯壳作甚?”她凄然说道。
“夫人,你别这样说。”绯兰赶紧劝慰着,“多几日,公子想通了便好了。奴婢先扶你回屋吧。”说着扶着凌雪珺往回走去。
凌雪珺抬起头来,望着天空。
雪后的天空,干干净净,像蓝晶石一般,纯净得耀眼。
记得娘亲曾说过,她出生那日,也是连着下了几天的雪突然停了,艳阳高照,所以才为她取了雪珺这名。
这样也好!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回了翠薇居,凌雪珺便以身乏为由,将碧竹与绯兰都打发了出去。
屋中再无他人。她打开柜子,拿出压在柜底的一只小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小瓷瓶。这药叫“无常”,是宫里出来的。据说只需要三滴,便可致人死命。人吃下之后,便会昏睡过去,然后在睡梦中被无常鬼勾了命去。
凌雪珺拔下塞子,将瓶里的药水滴了三滴在茶水中。想了想,她又滴了三滴下去。
她垂下眼,看着那药水滴到茶中,瞬间便化为无形。轻轻眨了眨眼,眼中的泪水便随之滴落到茶中。
她一惊,赶紧用手将自己的眼泪拭去,顿了顿,走到梳妆台边,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发髻,给自己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人死了之后,该会很难看吧?她一生爱美,可不想到死的时候这么难看。画好了妆,她看向铜镜之中。镜中的女子,面容虽然憔悴,却仍然美貌不减,风姿绰约。
她努力对着镜中的女子绽出一个笑容,说道:“凌雪珺,再美又有什么用?顾骞还是不会喜欢你的。到了这个时候,你可以离开了。”说罢,她举起手边的茶杯,将和着“无常”药水与自己泪水的茶水一口饮尽。这水中,除了难以言说的苦涩,并无其他的滋味。
她将茶杯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自己就这么死了,也要有个交待吧?她提起笔,想了想,然后在洁白的宣纸上写道:
君骞敬启:
雪珺无德,坏了君与翎之亲事,悔不当初,实在无颜求君原谅。然雪珺之子,确为翎所害如今。翎以命相构陷,雪珺百口莫辩,唯有以命相抵,以证清白,君信与不信,也不强求。雪珺非贤妻,死后不求葬于顾家祖地;雪珺今生最恨之事,便是不能再双亲面前尽孝,死后只愿葬于丰阳,眠于父母身边,得见双亲颐养天年。今生已矣,若有来世,雪珺愿君与翎双宿双栖,雪珺与君生生世世再无牵扯。
凌雪珺绝笔
在最后写名字时,她没有冠上顾骞的姓氏。这姓氏本就是她抢来的,死了就别带走了吧。她把信放在书案上,用镇纸小心地压住,然后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没有盖被子。反正,死去之人,应该感觉不到冷吧?
她闭上眼,等待着自己就这般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眼角,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其实,她不想死,她还留恋着人世间,因为这世间有她所爱的人。可惜,人世间已经容不下她了,她除了一死,再无他法。
睡意,不可抑制地向她袭来。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点的流逝。朦胧之时,红梅树下,一袭月白衣衫的男子回过头来,眉目清俊,风华高雅。就是那一刻,她的心便被他夺走了,可异,自己这一生用尽全力,也未能走进他心中。
顾骞,这一世,是我的执念害了我们三个人。如果能够重来一世,我一定放你离开,让你和吴翎能够双宿双栖。
想到这里,凌雪珺的唇边微微浮出一个浅笑,人也慢慢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希望大家会喜欢。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从明日起,每晚20时02分更新章。
第2章 重生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呀!”
一个女子声音在凌雪珺的耳边响起。
凌雪珺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乳母彭嬷嬷正一脸关心地望着自己。
见凌雪珺醒了,彭嬷嬷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凌雪珺感觉自己面颊上微带凉意,伸手摸了一把,果然,又是满面的泪水。
“姑娘,可是梦到什么骇人之事了?”彭嬷嬷又问道。
骇人之事?不就是又梦到自己被吴翎推下石梯小产,顾骞指着鼻子骂自己是蛇蝎妇人吗?可这些事,怎么敢跟彭嬷嬷说?
凌雪珺抬起头,看着彭嬷嬷眼中的担忧之色,她摇了摇头,说道:“嬷嬷,我无事的。”
彭嬷嬷见她不肯说,也不多问,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姑娘既然醒了,便起身吧。今日明慧郡主便要回来了,你早些收拾妥当,也好去迎她。”
凌雪珺点了点头,乖乖起了身,由彭嬷嬷服侍着穿了衣裳,漱口洁面之后,便坐到铜镜前,让彭嬷嬷为自己梳头。她抬起头,看着镜中八岁的自己,心头不禁感慨万千。
原以为喝了那叫做“无常”的毒.药,所有的一切便随之结束,没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却不是在阴曹地府,而是在丰阳县的家中,回到了自己八岁这一年。八岁时候的她,还没有去过京城,还没有遇到顾骞,洁白得像一张没有瑕疵的纸。可惜,她骨子里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凌雪珺,而是曾深爱过顾骞,却又不得不对他死心,伤心至死的凌雪珺了。
镜中的小姑娘,虽然只八岁,却已经隐隐看出她有着长成后的绝色姿容。可惜,再美又如何?比吴翎长得好又如何?顾骞还是不会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