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没走多远,身后一辆马车就赶了过来,车上探出个脑袋说:“大哥,你这又是去了哪里?怎么搞得这样狼狈。”说着,贾政从车上下来,向贾赦拱了拱手。贾政以端方君子自居,这些面子上的礼数一直做得很周到。
贾赦一想到南洼村那一片良田被周瑞巧取豪夺收入囊中,还害死八九条人命,搞得怨声载道,看见贾政难免迁怒。贾赦心想:好你个贾存周,一边吃贾王氏巧取豪夺的红利,一边说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给谁看?这不要脸的境界简直叹为观止。贾赦把鼻子一捂,皱着眉头夸张的说:“哎呀,二弟,你身上怎么一股马臭味儿?你也不怕就这样去衙门,熏到尚书大人?”
贾政被贾赦一句话差点噎死:别说贾赦嫌他臭,他自己的都觉得自己臭,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荣禧堂耳房一直笼罩在一股马粪味儿中。他还是换过衣裳去的衙门,同僚依旧不爱和他说话。
看见贾政脸上神情尴尬,贾赦就高兴了。噎死了贾政,贾赦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跟着他一起回来的水鬼却忍不住钻出来对着贾政的屁股就是一脚。贾政觉得屁股一痛,向前一栽,差点跌个狗吃屎,往前面跑了两三步才站稳了。贾政痛得吃呀咧嘴,回过头看,却什么都没看见,倒吓得自己打了寒噤。
贾赦瞪了水鬼一眼,水鬼委屈的说:“他身上,沾着和周瑞有关的因果。”
贾赦见了水鬼可怜兮兮的表情,没说什么。对啊,贾王氏重利盘剥,包揽诉讼,跑腿的都是周瑞,花钱的也有贾政啊。人家都被周瑞害死了,踢一脚周瑞的主子又怎么了?没上去掐死贾政,已经是这水鬼品性纯良脾气好了。
贾政吓得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办,贾赦笑着说:“二弟,街上平平整整的,你怎么还差点摔跤?莫不是病了吧,回去告诉老太太,找个太医来给你看看。为兄就先回去了。”
贾政屁股还痛着,连忙点头说:“大哥先请,大哥先请。”
贾赦带着单勇继续往前走,水鬼跟在贾赦身后,贾政看见贾赦走过之处,地上留了一串淡淡的水渍。这下,贾政的身子都开始发抖了,远远的看见贾赦进了东院,才屁滚尿流的上车,逃也似的回了荣禧堂。
贾政回去之后,赶忙跑到王夫人供的菩萨像之前拜了拜,弄得王夫人一头雾水。
回东院之后,贾赦吩咐单勇先去买了一套成衣,然后在宁荣街后街僻静处写上水鬼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烧给他,又给他供奉了一顿饭,那水鬼吃得狼吞虎咽,泣泪横流。这水鬼做鬼五年了,一直被镇压在桥下,这才是做鬼之后吃的第一顿饭呢。
吃完饭,水鬼换了衣裳,他走过之处,才不会留下水渍了。
水鬼名叫郑家树,等他吃饱喝足之后,贾赦吩咐,如果想报仇,自己也不拦着,但是报仇之后,就担上了因果,必然灰飞烟灭。如果不报仇呢,就帮自己看院子,但是不能害人,不能吓人。最后贾赦还是加上一条:和郑家树之死有因果关系的周瑞、贾政等,可以小小的吓他们一下,但是不能伤性命。左右这些人罪行累累,迟早遭报应,没必要为了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搭上了自己。
贾赦自己都不是圣父,要求郑家树看到贾政、周瑞等人都跟没事儿鬼一样,也太惨无鬼道了。但是郑家树是他放出来的,郑家树如果伤了别人性命,自己也是要担因果的,所以不得不约束郑家树一下。好在郑家树自己也牵挂着家人,为了陪着家人,他也不愿意伤人性命,落个魂消魄散的结局。这个平衡就这样暂时达成了。
解决了南洼村水井的事,贾赦也没闲着,第二天就带了香蜡纸烛直奔南门,先和周山子、郑石头汇合,再去郑家树的墓地做了一场小法事,把写着郑家树生辰八字的纸人儿在坟前焚化,又给他烧了衣裳纸钱。
眼看贾赦做这一切,郑家树一个大男鬼哭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这一切做完,他就可以收到家人给他的供奉了。虽然贾赦承诺了以后都会供奉他衣食,但是这和后代香火供奉意义还是大为不同。
贾赦做这些的时候,山子和石头都不敢打扰,等全都做完了,石头才小声的问单勇:“单哥,老爷怎么到家树的坟前来祭拜了?”
单勇比石头还小几岁,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末了,又加上一句:“石头哥以后就叫我单勇吧,府上都这么叫。”石头点了点头。
这里没有外人,贾赦才把前因后果说给山子和石头听,当然,贾赦是荣国府大老爷的身份贾赦也没瞒着周山子和郑石头。
刚开始听说雇主是荣国府的大老爷,石头和山子还有些顾虑,但是后来一想,大老爷对整个村子都有恩是实实在在的。再说,大老爷不但放出了郑家树的灵魂,还亲自到郑家树坟前祭拜,可见大老爷和其他贵人不同,于是周山子和郑石头遵守承诺,成了贾赦雇佣的第一批临时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红楼中的工资待遇,丫鬟的工资分三档:一两、一吊和五百钱。所以我觉得红楼里面一两银子要比很多古代文默认的一千个大钱要多,约等于一千五百钱。这样符合500钱、1000钱和1500钱三档工资标准。
红楼里面管事、小厮多少月钱没说,但是我觉得应该不会超过二两,毕竟三春、贾环、姨娘等的月钱才二两。这里给单勇开二两银子,应该是提高了标准的。
第5章
从坟地回来,贾赦就带着两个临时工去办入职手续。
自从贾赦原配张氏死了之后,就是二太太贾王氏掌家。新买的奴才要签身契,定月钱,安排差事,也是贾王氏做主。但是贾王氏管的是内宅,外头的事,贾政清高君子,一概不管,贾赦自己以前是个混不吝的,也不爱管。所以石头和山子要到大房做长工,办理对牌定月银什么的,都是几个管事在管。
说起来也是冤家路窄,贾王氏掌家之后,重用自己的陪房亲信周瑞一家,周山子和郑石头要入职当差,办理对牌做登记的,正是管事周瑞。
其实贾赦早就跟山子和石头说明白了,周瑞这样的刁奴迟早是要被收拾的,但是现在还没到时候,可能需要他们暂时忍耐一下。山子和石头虽然十分恨周瑞,也不会见着周瑞就冲上去打。
可是周瑞远远的看着贾赦带着周山子来了,自己先吓得瑟瑟发抖了。
能不抖吗?王氏嫁进贾家的时候,还是贾赦原配张氏掌家,那时候贾王氏觉得贾家家大业大的,每天进出的银钱如淌水,张氏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贾王氏心理就不平衡了,仗着王子腾之势,用自己的嫁妆开始放印子钱,这样自己的私房钱总不会被张氏拉开太大差距。
当时帮贾王氏放债收债的就是陪房周瑞两口子。头几年还算顺遂,第三年上,就有个南洼村的村民还不上债,周瑞就逼迫那村民用田地抵债。后来,周瑞自己掏钱补上村民欠贾王氏的本钱,自己得了田地。自从尝到了甜头,周瑞胆子就大了,后来多次故技重施,在南洼村连夺良田,那一片几百亩的良田,就快要被周瑞全部收入囊中了。
而周瑞最近夺来的三亩地,就是周山子家的。因为同姓周,周瑞去放印子的时候话说得可好听了:“咱们算来也是本家,我还能坑你不成?你满城里头问问,咱们家的利钱已经算开得低的了,就算到时候真的有个银钱不趁手还不上,我在主子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也比你到外头借强啊。”
当时周山子确实急着筹钱给周老妪抓药,就借了贾王氏放出来的印子钱。可惜借钱的时候周瑞话说得好听,催债的时候就换了一个人,像个活阎王似的,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也是因为同姓,又是最近一桩,周瑞还记得周山子。周瑞看见贾赦带着周山子脚底生风的过来,心想:大老爷是怎么跟他混在一起?难道他还有什么门路把状告到大老爷面前儿了,大老爷为了给老爷、太太难看,替他出头来了?
等贾赦一行人走近了,周瑞看到周山子和郑石头横眉冷对的样子,更加心虚。但是他转念一想:大老爷在府上受老太太嫌弃,不过是个摆设的老爷,我怕他做什么?于是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过他吞了一口口水暴露了他的心虚。
单勇走上前说:“周管事,这是我们老爷新雇的两个长工,月钱每个月一两半银子,都是说好的。你给他们二人办好对牌,做了登记,以后他们月钱从官中账上走。”
周瑞一听周山子两人是来做工的,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两人只怕是走投无路了,要卖身为奴,恰巧让大老爷碰见了。既然他们要到贾府做活,不怕以后不落到我手上,到时候慢慢磋磨他们。
于是周瑞对贾赦讪笑道:“大老爷莫不是被诳了吧?我们府上向来不收人做长工,无论死契活契,总是要签身契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府上只买奴才,不雇长工,这新卖身的奴才从每月五百钱的杂役做起,做得好的,才能换差事,涨月钱。哪有一来就一两半银子的?”
贾赦眼睛一眯,怒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莫不是你天天诳主子,才敢说主子被诳这样的话?我叫你办你就办,主子吩咐,你有什么驳回的余地?”
周瑞见贾赦和以前的大老爷不一样了,也是一愣。但是府上买卖奴才,分配差事一向是王夫人做主,贾赦随便带人来做长工,他可不敢开这样的例。府上几百号的奴才,谁不眼红他们夫妻在主子面前有体面?也有不少眼睛盯着他们,就等着挑他的错,好到主子面前挑拨呢。
周瑞决定绝不能办这件事,于是也强装镇定的说:“只买奴才,不雇长工是府里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难道说改就改了不成?大老爷这件事,恕奴才不能做主,还请大老爷莫要为难奴才。”
周山子和郑石头见周瑞一个管事都敢不听老爷吩咐,也是暗暗吃惊:看来大老爷说的迟早收拾周瑞的话不假,这样的刁奴留着爬主子头顶上吗?同时二人也为贾赦在贾府的地位感到担忧。
贾赦怪笑一下,问:“如今谁袭的爵位?谁是贾府的一家之主?”
周瑞听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又短了一截,道:“自然是大老爷。”
贾赦怒道:“既然知道我是一家之主,还敢驳回我的话?给我掌嘴!”
贾赦本意是让单勇、山子、石头等人掌周瑞的嘴的,谁知道郑家树自从吃了贾赦的饭,就对贾赦十分感激。白天在悄悄躲在角落里保护贾赦。他远远看见周瑞,早就想上来揍他了,只是苦于贾赦约束他不要随便打人,郑家树是忍了又忍。
这会儿听见贾赦让掌周瑞的嘴,郑家树哪里还忍得住,不等单勇等人上前,郑家树嗖的一下飘出来,抢在单勇等人前面左右开弓,啪啪啪几巴掌甩在周瑞脸上。
此刻是白天,如果周瑞是个阳气足的人,郑家树动不了他。但是周瑞做的缺德事太多了,沾的孽太重,阴物最容易靠近。而郑家树在桥下压了五年,怨气十分重,怨气越重,能力就越强,这左右开弓的打下去,打得别提多瓷实了,贾赦看看都觉得腮帮子疼。
除了贾赦能看见郑家树打周瑞,还能听见啪啪的响声外,其他人是看不见的。
于是,单勇等三人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贾赦喊了一声要掌周瑞的嘴,也没人动周瑞,结果周瑞的头就开始左摇右摆,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般。更瘆人的是,很快周瑞的脸上就出现了淤青的掌印,嘴角也沁出了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