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我之命,去围剿那两……皇兄。”李朗轻描淡写中扬出不屑哂笑,“那两人直到绑缚于我跟前,还不相信我竟先发制人,对他们下手。静笃,韬光养晦如我,是否也修炼到家?”
那两位皇子李朗是亲手所杀,除去谢昆开口要保的那对母女,李朗对两家血亲几近赶尽杀绝,对仆妇却是网开一面,至于东宫王府的财物,由内府清点充公,再从中赏赐将领兵卒。
“杀两位皇兄之时,并不觉得与他们是同气连枝的兄弟,”李朗见赵让闻言后不住举觞,知他重情,定是不喜听这同室操戈之事,然他偏要在赵让面前露丑丢乖,存心道,“不过是生得有些相似的敌人。杀父戮兄之事,我全无所感,静笃,我是六亲不认的人啊。”
赵让不答,默默看向李朗,忽而伸手,极快地在李朗脑后轻轻一拍,不等李朗反应,他重端起满杯酒盅,送到李朗跟前,若无其事问道:“照你所言,是你也不知太上皇是否尚在人间?之后你不曾找过?”
“自是找过。”李朗疑惑地摸着后脑勺,不解地瞅着赵让,“这人下落不明,终是心腹大患。不过到那日他顿失形踪,到如今都近六年了,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大概已是归西了吧。”
稍稍一顿,他不无委屈:“静笃怎么突然关心起李冼下落?还有,你为何要打我?”
“那不是……”赵让不料李朗直截了当,倒有些脸红耳热,话语间不禁吱唔起来,干咳声后方道,“自轻自贱的话莫要再说了。无论你曾做过什么事,既已是皇帝,就是领受天命之人,谨守慈俭,为当为之事,尽该尽之责便了。血亲人伦,身在天家,也无可奈何,你且当是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吧。”
李朗倾酒入喉,莞尔轻笑,赵让的慰籍之词如此特别,感情他适才只是不悦于自己那自怨自艾的口吻,故而出手教训?
“阿朗应是记得,我长女之死,与一刻有‘卍’字形的玉箫有关?那正是太上皇赐予之物。”赵让道,稍稍迟疑后,接口,“虽说事后玉箫已为叶颖所毁,但因那‘卍’委实太过独特,不能不牢记在心,然就在昨夜,我还曾见过上刻此标识的乐器。”
以李朗的聪明,赵让无需将话说尽,他便已然领悟,双眉猛然一跳:“是李铭所弹的古琴?”
他一惊之后却又即刻转喜,笑吟吟对赵让道:“你假意要琴箫合奏,站于李铭之前,是担心他加害于我?”
赵让哑然,片刻才笑道:“那琴并非是李铭的,而是太后身边,一名法号慧海的女尼所有。阿朗可知那人什么来历?”
“慧海?这事难不成和大崇恩寺有什么瓜葛?”李朗怔然,这事显然出了他的意料之中。
大崇恩寺就在金陵城内,近城南门处,早在东楚定都之前便是座佛寺,是李朗的祖父扩修提名,之后便成了皇宗贵戚烧香拜佛之地。
李朗疏离佛道,甚至颇有些厌恶,登基以后将皇室对大崇恩寺的施舍供奉掐断,吝啬到连一个铜板也不送寺庙的夸张地步。只是太后却是心慈之人,笃信佛祖,要在泰安宫设佛堂供每日佛课诵经,在她的坚持之下,李朗方以太后之名,令大崇恩寺寻觅一名精通佛法、品行过人的女性僧侣来,便是慧海。
本以为是韶华老去无所依傍的太后穷极无聊的消遣之事,既无伤大雅又不生祸端,李朗唯一牵挂的血亲便只有与他相依为命受尽折磨的母后,在这鸡皮蒜毛的事上便随母后性子,任她而去,不想今日听赵让一说,顿时入坠云雾,事情仿佛并非如此简单。
“我明日前往泰安宫请安时候,再详细问母后那慧海之事。”李朗阴沉下脸,“这中间到底能有什么关联?难道李冼真的未死?那为何快六年了,却不见他有一点动静?”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觑见赵让欲言又止,笑道:“静笃有话尽管开口,你我已然袒露相交,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这打趣又令赵让自觉耳热,心中暗暗苦笑,果不愧是“年轻雄才”,“举大事”之人,厚颜无耻到令人难望其项背,他再有顾虑,此时也在李朗教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中冰消雪融。
“臣……我只是在想,如今禁军魏一笑头领在其间是什么角色?”
李朗一怔,这已是赵让再次提及魏一笑了,既然赵让不顾挑拨离间的指责而再三质疑魏一笑,李朗也不得不认真相待,他细细追想琢磨,终是向赵让摇了摇头:“此人改弦易辙之前,我便与他打过交道,他并不是如你这般的读书武将,心怀‘天下大志’,此辈出生入死,不过是‘富贵险中求’,我如今能给他功名利禄,他没道理背叛我。”
赵让不语,如今虽说两人已算解开心结,开诚布公,不过要动摇李朗对魏一笑的印象,势必要提到上回御驾谢昆驻营地时,魏一笑曾与他暗地谋划离宫出逃。
这事要在如今气氛下向李朗坦承,赵让感到棘手,知道李朗并未真正放下心防,担心他又要胡思乱想。
继而转念,魏一笑之事尚可搁置,经他提点,李朗想必也有所警觉。赵让便另起话头道:“宫中错综复杂的事由,陛下还当多加操心,毕竟天家若乱,社稷不稳。”
李朗点头:“我自然晓得。李冼的下落……看来终是不能轻易作罢。是了,静笃,你那内侍的后事抚恤,虽说有内府支出,你要不要另行赠予他家人一些财物以表心意?”
赵让本就有此打算,听李朗主动问起,心下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李朗的手。
“另外,”李朗的心思却显在别处,他沉吟问道,“以你看,李铭母女是否卷入其中?我是要子玉牵制谢昆,谢家既要除,她们二人当是再无用处。”
这话似发问又似喃喃自语,赵让默默无话,只将李朗双手都置入掌间虚握。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
次日李朗至上朝,仍有些魂不守舍。
他经历过风浪,淡看磨难险阻,昂首而过九死一生的困境,却从未有过像昨夜那般置身冰火两重天的遭遇:步入承贤宫时,初遇是魑魅魍魉,临别之际却抱拥红尘中人,恋恋不舍。
东湖边把酒对月,畅谈到寅时,兴致浓烈,然赵让担心秋风无情,令皇帝受凉,坚持要回寝殿,服侍李朗重躺歇息,他则侧坐于床头。
听着赵让柔声劝他阖眼小憩,李朗感慨万千,他望着赵让的眼,只见其间满溢温柔,沉溺于中,宛入“花明月暗笼轻雾”之境,心颤神凝,于是非要赵让陪着躺下,身躯紧贴后,李朗笑中有叹:“‘来如春梦几多时’——这不会真是我一场梦吧?这样的你,是否到明日‘便去似朝云无觅处’?”
赵让哭笑不得,早在静华宫两人初次交欢的酒宴上,他便已窥知年轻皇帝多情敏感一面,可这情诗艳词出口频频,语气神貌无不浸染柔情蜜意的模样,大大出乎他意料,便是赵让的王后妃嫔,琴瑟和谐,然或与他相敬如宾,或仰慕于他,却无有像李朗这般,时而咄咄逼人,时而退避三舍,情到浓时又狎昵自起,亲密无间,堂堂天子流露出小儿女之态,却坦坦荡荡,不羞不臊。
只是见李朗凤目不复如晨星璀璨,氤氲迷离,赵让暗叹,深悔今夜孟浪之举,又想他对己情根深种,日后相待,定要好好补偿于他,就不知道到时是该尊敬如君父,还是怜宠若子弟了。
李朗见赵让不接话,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眉眼愈发柔和,那本称不上俊逸的容颜因引而不发的情愫而愈显流光溢彩,勾魂摄魄,脑子里霎时混沌一片。
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适才为人霸王硬上弓,痛不欲生倒是有,云雨之乐可是半分也无,此时好不容易得赵让倾心,周身似遭真火焚燃,一昧只欲行周公之礼,哪还有丝毫见周公之念,霍然张臂,紧抱住赵让,气急败坏地道:“静笃,你现在就让我一次!不然我睡不着!”
话音未落便直往赵让身上磨蹭去,不想动作幅度大了,扯动身下的创处,饶是李朗并非娇生惯养之人,也禁不住低声痛呼,直皱眉不止。
赵让歉疚更甚,又因两人紧紧相挨,李朗的迫切他一清二楚,压下心头异样,支起身来,凑前轻声道:“莫若你躺着别动,我……我帮你……纾解……”
话到尾声他只觉脸颊烫如置身十日齐耀之境,不待李朗有任何反应,滑下身去,撩开李朗的袍摆,一鼓作气将必备的解带除裳一气呵成,以口含住李朗蓄势待发的冲天之剑。
李朗快活地大叫一声,他意外受挫后心情本是沮丧至极,举世无双的珍肴近在眼前,待要下嘴,却是牙晃齿摇,天下有比这更煞风景的事么?
万万想不到赵让居然甘心伏低,这真是他生平未遇的美事,他在兴奋激动至呼喊连连的快慰中,觑见专注“品箫”的赵让神情温顺,耳廓红润剔透,双目微开,加之唇舌运用生涩艰难却仍卖力取悦,令李朗更是热血沸腾,半喘半诉地指点赵让,要他顾及每一寸狂喜之源。
直到李朗尽兴,赵让仍不要李朗起身,他自去清理,并为李朗擦拭穿衣。
李朗微眯着眼,坦然乐享赵让的体贴,待赵让重回床榻,他终是有了睡意,慵懒地笑了一声:“静笃,若你我之间能有子嗣该有多好?名正言顺的东楚储君,嗯,肯定身强体健,聪颖过人。”
赵让哑然失笑,心中忽动,正欲开口与李朗说起稚龄太子的事,想劝他亲自关心其医药,他那日随意搭脉便已察知太子体内阳气有欠,可这么小的孩子合该阳气充沛才是,宫中太医不少,为何竟连个行之有效的调养之方也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