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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荆地棘 作者:木三观

    常自碧想着天子意图废后的事情,心情不觉有些愉快。少帝隐忍了那么久,终于向外戚发难了。少帝自登基,从来对太皇太后言听计从,这是他头一回挑战太皇太后的权威。常自碧真是急不及待地想看太皇太后倒霉。

    魏略一直看着常自碧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说话。

    魏略想起柳祁说过的话:“得了个好的玩物,喜欢的那几天自然捧在手里宝贝一样的供着,过了那股劲儿,该怎样还是怎样。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玩意儿。”魏略这样转过头一想,自己就是那个玩意儿了呗。

    第3章

    直到柳祁临死之前,魏略都不大敢问那句俗套的:“你爱过我吗?”他感觉问出这句话无异于自取其辱,故他看着卧病的柳祁,问道:“你后悔吗?”柳祁有些不解地看着魏略:“什么?”魏略自嘲一笑,道:“看来小侯爷是不认识‘后悔’两个字的!”柳祁当时病痛缠身,只虚弱地一笑,说道:“我只是没听明白略儿的意思。”

    略儿……明明做过那么无情的事情,柳祁说出“略儿”这个词儿的时候,语调还是温柔得叫魏略心痛。魏略说过要把柳祁狠狠报复,将他踩在脚下,但看到他落魄,却又忍不住关心。这是不是犯贱?既然犯贱了,就一贱到底,做人就是该这么从一而终、初心不负!

    魏略定了定神,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辜负过我?”柳祁闻言,温柔地说:“当然。”魏略看见柳祁如此温暖斯文、气定神闲,便知道这是谎言了。那柳祁又继续那暧昧的语调,压着嗓子说道:“我从不知道世上只有你这样爱我。若我知道了,当初……唉,当初的事说来也无济于事了。我只望你把我忘了,不要再记恨我,也不要放不下,这对你都不好。但我对你是至死不忘的——虽然我也离死不远了。”魏略怨恨自己此刻的清醒,柳祁说得那么婉转柔顺,他为何不傻兮兮地相信了就好了?

    柳祁知道魏略想要什么答案,便给了他。是不是真话根本不重要。

    实际上,柳祁也没认真思考过到底有没后悔对魏略做的事。现在常自碧回想起来,仍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他甚至会自我中心地说:“魏略当时不过是花几两银子就能买到的娃娃。如果不是我,魏略不过就是在别的地方为奴,肯定不会有今天的造化。”

    真正让柳祁感到“后悔”的,那就是傅魅。可能世上还是有轮回的。柳祁在傅魅自杀后将他救回,却将他换皮成另外一个人,企图完全霸占他。柳祁倒不曾想到,自己的缺德事居然启发了常无灵。报应不爽,这些祸患通通落回到柳祁头上。也是如此,柳祁才知道自己对傅魅做的事是多么的不可原谅,怪不得傅魅总恨他。

    但现在不同了,傅魅以为柳祁已经死了,便也没那么多仇恨。常自碧那么温和,又会说话,大概能让傅魅喜欢吧?

    全京师都知道,傅魅是金太尉的情人,傅魅在京师便是横着走,大家也只能避让。只是横着走也太累了,傅魅喜欢坐轿。一顶软轿,轿帘要滚金边,轿顶要有宝石,最好在日光下能够耀眼生光,谁曾想到清俊优雅的太尉养着一个俗不可耐的男宠。

    傅魅从轿子里走出来,眨着那双嵌在脸上显得过大的眼睛,观赏着两岸的风景。当初动刀的时候,医者就质疑说傅魅天生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如果把脸庞削得太小太尖,眼睛会显得很大很奇特,但柳祁十分坚持。毕竟柳祁才是老板、是大佬、是官爷、是甲方,医者只能够无条件服从他的审美。最终出来的效果,虽然说有些诡异,但却又确实离奇的好看。

    傅魅看见魏略、自碧二人,那乌灵灵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你们也在呀?”魏略一边掰着手里的糖糕,一边笑道:“敢情这儿是傅郎包起来了,我们都不能来?”旁人听见魏略这么说话,肯定以为他讽刺傅魅,唯独傅魅与他是多年的交情,习惯了他这夹枪带棍的言语。且傅魅看着魏略这样的神态,总能想起以往无拘无束的自己,便一点不计较,反而高高兴兴的,说道:“若是我包了这儿,那肯定是谁都不能来——除了你们两位。”

    魏略早习惯了傅魅这些腔调,爽朗地笑起来,只他又忍不住要用眼光余光去瞟自碧,却见自碧也是满脸笑容。常自碧斟了差,将杯盏往傅魅边上一推,说道:“这儿的春茶极好,傅郎可以尝尝。”傅魅便接过来吃下,又说:“果然好茶。”常自碧不觉唏嘘,若他还是柳祁,傅魅难能轻易就吃下他给的吃食,还一点防备都没有?

    魏略对傅魅说道:“你倒自在,却不见太尉?”傅魅便道:“他去了邵郡军营巡视了,大概好几天都不会回来。”魏略才似想起来这么一回事。那常自碧却道:“太尉倒放心得下你一个人。”傅魅笑道:“他有什么放心不下?这儿天子脚下的,我又那么大的一个人,光天化日的还能丢了不成?”

    这话真不好乱说,还真的就丢了。

    傅魅原本坐着软轿回去,那顶轿却在穿过六指儿巷的时候停下来,再没出来。人们在六指儿巷里面找到了轿子,却没找到人。

    倒是常自碧看见了。常自碧倒希望自己没看见。

    傅魅就躺在常家医馆里。即使紧闭双目,那浓厚睫毛构成的阴影也展示了傅魅的眼睛多么大。常自碧站在这床榻旁边,难得地露出了惊色。常无灵看着常自碧的反应,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常自碧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倒很快冷静了下来,说道:“哥,这是干什么?”常自碧名义上是常无灵的族弟,人前人后也是以兄弟相称。

    无灵答道:“我说过了,他的皮、骨都是师父做的,我想揭开看看,我做的比他的差在什么地方。”常自碧心中暗呼不妙,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却道:“按您说的,岂不是要将魏略也弄过来才好对比?”无灵却道:“也不用费这个功夫。我做的我自己记得。”

    常自碧觉得常无灵这个举动太过不寻常。

    自碧想起当年在柳府,由于是个丫头养的,十分不得宠,从小遭人欺负。他当时还小,根本不懂得怎么应付。他的奶妈却让他息事宁人。柳祁却道:“息事不一定能宁人!让人觉得好欺负,只怕越退让越不安生了!”奶妈却道:“这还是得看的。”柳祁便问:“看什么?”奶妈答道:“你不能看别人做了什么样的事,而该看别人为什么做这件事。”柳祁明白了,夫人养的孩子能欺负姨娘养的孩子,姨娘养的孩子只能欺负他这个丫头养的了。他不够惨,对方的自尊心就得不到满足,若他越要顽抗,便越遭欺侮。所以他每每被欺负都故意演出可悲懦弱痛苦的模样,对方便心满意足,久而久之他的顺从使人丧失欺负的欲`望,他甚至会帮这些庶子找其他更弱势的、更好玩的目标,以跟班的姿态去一起蹂躏他人。渐渐地,他竟也靠着这种小伎俩从受害者荣升加害者的一员了。

    动机比行为更重要。

    常自碧认真地考虑常无灵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认为常无灵真的是为了研究傅魅的骨头皮肤才把人绑来的。不然,常无灵一早就可以这么做了。常自碧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又不敢确认。他只说:“我倒不觉得您这个行为足够明智。”无灵闻言果然露出了怒色。常自碧从他的反应又确认了几分,便话锋一转,说道:“他死不足惜,我担心的是您。”无灵脸色又和缓了一些,说道:“哦?难道你是怕太尉找我寻仇?”

    自碧露出一丝惊讶,问道:“难道您真的不怕太尉?”无灵冷笑道:“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又何须害怕?”自碧却道:“除非他死了,否则他就是掘地三尺,也会将谋害他心上人的凶犯找出来。难道您要将太尉也杀了吗?”无灵却道:“我可没这本事,我只需要将手脚弄干净就够了。”

    常自碧的目光轻轻移到了傅魅的脸上,傅魅睡得倒很安稳,看来无灵是用了猛药。那常自碧迅速将目光收回,心中计算着每一个微弱的可能。

    常无灵是在考验我吗?

    自碧一直对无灵的行为感到难以理解,看不透对方的动机,对于自碧来说是特别烦心的。他看不穿对方的目的,就会有点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他原以为常无灵帮助他,是为了成全其主仆情谊。可事情很快就变了味,那常无灵根本没打算做他的忠仆。在常无灵侵犯他的时候,他想过常无灵喜欢他的可能。但又觉得不对,常无灵对他很残酷,又从不会亲吻他、爱`抚他,只将他当成器具一样摆弄,虽然表现出一定的占有欲,但似乎与爱无关。

    常无灵似乎对自碧长久的沉默有些不耐烦,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自碧这才确认下来:“常无灵在等我的回应。所以他感兴趣的不是傅魅,是我。”

    第4章

    自碧这才抬头看着常无灵,慢悠悠地说:“我想说的已经说了。”常无灵挑起眉,说道:“你建议我不要动他,因为他是太尉的心上人?”自碧给了他一个确认的点头。那常无灵却冷笑说:“到底是因为他是太尉的心上人,还是因为他是你的心上人?”

    果然。

    常自碧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又轻轻地眨了眼睛。常自碧忽然觉得很好笑,但他又极力忍耐着那亟待爆发的笑声,因此他喉咙里发出了不自然的咕噜声。听起来有点像猫的呼噜声,有时常自碧睡得香了也会发出这个声音来。常无灵其实很喜欢这个声响,可他才不会说出口。

    常自碧忽然跪了下来。跪倒,对于常自碧来说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他从来很容易跪,虽说是侯爷家的儿子,但真的是从小跪到大,这一点在无灵看来是无法理解的,因此无灵颇为震惊。在惊讶过后,无灵心中掠过一阵恼怒:“你这是在求我放过你的心上人吗?”

    “是。”常自碧动了动喉结,压下了满心的笑意,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柔情,“我求您放过您自己。”

    无灵大为震惊,又是一阵的烦躁,烦躁得像是掉进了有一百只田鸡在此起彼伏呱呱叫的池塘里。呱呱呱——呱呱呱——呱你妈!无灵暴躁至极,抓起台面上的薄身刀刃,要往傅魅身上刺去。常自碧也是吃了一惊,他只道常无灵的性情果然别扭得天上地下仅此一家,老羞成怒的样子也激烈得与众不同。

    谁家公子害羞起来会捅人?

    就咱们常家的。

    常自碧连忙拉住无灵,又说道:“哥!”无灵听了这句软软和和的“哥”,心头也是棉花一样。到底常自碧每次服软的示好示弱,都能让常无灵心中那片池塘风荷珠露倾倒不已。然后常无灵就会开始干他,猛烈地干,将他干到要死要活的。

    常无灵的皮肤太黑,所以脸红起来不明显,加上那做作的摆谱,让常自碧一直没看出来无灵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常无灵冷哼一声,想将常自碧挣开,但又没下得去狠心将他推撞在地,便任由常自碧的手挽着自己的臂,故作冷硬地俯视着半跪的自碧。那无灵道:“你还骗我?你果然是舍不得傅魅!”

    常自碧似乎已经解开了心底的谜团,一时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的心底是冷酷的,但眼底却布满柔波。纵驰欢场的他比谁都会暗送秋波,送多了就腻了,送少了又淡了,柳祁总能把这个尺度把握得不多不少,似仕女图上的眉峰,端的是不浓不淡。

    自碧没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神色,静静地看着常无灵。

    就这样轻易地将常无灵击败。

    常无灵终究是将那把刀放下来,转而用手捂住了自碧的眼睛。常无灵恶狠狠地说:“你瞪着我做什么?”自碧的眼睛被捂住了,便用嘴巴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说:“我瞪您了吗?我都不知道。”常无灵才不信他不知道,这个柳祁,从一开始就是骚里骚气的。

    从他们认识的一开始就是。

    有的人的骚,是骚在皮肉上,柳祁的骚,是骚在骨子里。

    这话是常无灵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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