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奴的问题,不仅仅涉及昆仑人,它其实关系到眼下这个社会普遍存在的蓄奴现象。
只要在大唐这片土地上人口依旧是可以合法买卖的,那么什么人便都有可能被卖,并非单单只有昆仑人。即便是身居高位之人,有朝一日跌落了,他和他的家人很可能就会沦为奴婢。
然而现在若说让那些上流阶的人层放弃蓄奴,那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若是家奴不再为奴,那要如何保证他们的忠心?如何才能让他们不去忤逆自己的家主?
在二十一世纪,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条底线,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
即便这一条底线也是时常受到挑衅和践踏,但它始终都在人们心里,不会轻易被谁抹去。
而在公元七世纪这时候,那条底线是不存在的,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心目中的,是另外一条线,那就是主人与奴婢之间的界线。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奴婢既同资财,即合由主处分,辄将其女私嫁与人,须计婢赃,准盗论罪。”
“诸主殴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杀者,加一等,其有愆犯决罚至死,及过失杀者,各勿论。”
“其有过失杀缌麻以上部曲者、奴婢者,各无罪。”
“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
“……”
从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到人人平等,这是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也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而阿普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帮助更多昆仑人,使他们获得自由,从而逐渐打破人们心中昆仑人必然为奴的这种固有观念。
相对于推翻整个蓄奴制度,他们的目标显然更容易达成,罗用也表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愿意为他们提供助力。
“眼下这般形势,尔等欲行之事,就如火中取栗,只可一粒一粒慢慢取之,万不可心急,亦不可轻易与人冲撞。”
昆仑人的力量十分弱小,若是一时间太过心急,引起长安城中某些大家族的反扑,届时矛盾升级,这大唐上下,又有几个人会站在昆仑人那一边呢?
“我知。”阿普答应道。
“如若遇着难缠之人,你便来寻我商议,我这些年在这长安城中亦识得几个人,兴许也能有些助益。”罗用说道。
“又要与师父添许多麻烦。”阿普郑重向罗用行礼拜谢。
“麻烦些总是难免,该做的事情,再麻烦也是要做。”罗用说道。
罗用从前也是很怕麻烦,近年却是有些转性,常常要与这些麻烦事较劲,看最后究竟是他自己怕麻烦多些,还是那些麻烦事怕他这块棺材板多些。
作为阿普的师父,听到自己的弟子说愿意为做这一件事耗费终生的时候,罗用心里其实是很骄傲的。
然而又怕他吃亏,不愿白白看着这一颗赤子之心,最终却喂了狼,于是细细与他叮嘱:
“尔当谨记,未必所有与你有着同样肤色,同样不幸遭遇的人,便都是好人。”
“弱小并不等同良善,同情与信任之间的界限,需得时刻划分清楚。”
“……”
这一夜,师徒二人促膝长谈,直到天色将明,才各自歇下了。
几日之后,又逢初一大朝,罗用清晨在家中吃完早饭,坐着马车出门,赶在坊门初开之时出发去上朝。
农历五月初一,长安城中已是春末时节,早起并不艰难,再者罗家居住的县主府距离宫城并不很远,上朝之日亦无须起得十分早。
马车驶出县主府的时候,时间约莫是清晨五点,坊门方才开了,进出行人已有不少。
坊间那几家卖吃食的铺子,更是早早便已开张,这时候一些铺子里的店家伙计正忙得脚不沾地。
罗用推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景象,宽敞的水泥路面,水渠边是杨柳低垂,临街各间铺子大多都已开张,坊间街道上行人车马颇多。
入目所及,这些往来的人们大多穿着彩色衣裳,倒也不是说他们这个坊的人出身个个都很高,而是这衣服颜色的事情,现在已是没人管了。
自从上回朝堂上有人说过这件事以后,那些新式布坊确实也是消停了一段时日,后来风声过了,又都纷纷开始卖货。
初时只是十分低调地买卖些许,后来见是没人管,便也放开了手脚,从前那几家最早的商号,加上后来又新开的几家商号,这些新式布坊纷纷活络起来,不多久,这长安城中的布料市场又再次红火起来。
现在长安百姓但凡是手头宽裕点的,就要给自己和家人买机织彩布做衣裳,满大街都是穿这种衣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