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皆被吹散。莲叶田田,芬芳扑鼻,正是一日间最清爽舒适的时辰。
刘藻坐在一张枰上。
枰是坐具,比榻小,仅容一人独坐。时人多席地而坐,刘藻大病初愈,外祖母恐地气浸人,特令家人将这张枰搬来,供她纳凉时歇坐。
她的身旁,有一婢子随意地跪坐在身后。婢子比她大一些,有十六岁了,正与她说着前几日的见闻。
“昌邑王入京,大臣们都出城去迎接,听闻一进宫,就在陛下灵前即位,做了新皇帝。”
当年宫人诞下刘藻,武帝大喜,厚赐与她,除却无数良田财货,还有这处尚冠里中的宅邸。尚冠里是公卿聚居之处,四下邻里俱是贵胄,故而消息很是灵通。
刘藻正观赏池中的莲花,不大听得进婢子在说什么。
婢子所知也是各家仆fu间听来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刘藻一眼,语气迟疑起来:“听闻昌邑王与少君一般,也是武帝之孙。”
刘藻还是在看那池莲花,她大病两月,卧于榻上,日日对着昏暗的四壁,好不容易能走出房门透透气,她只想轻松一些。
婢子说完,没有得到刘藻的回应,见她仍看着池中莲花,暗暗叹了口气,眼中显出怜悯来。
刘藻的身份不是什么机密,家中仆fu皆知晓,四下邻里也尽知。众人多半以为她可怜,分明是汉室血脉,却流落民间,养于庶人之手。
此番先帝晏驾,她本该入宫服丧,却恰好病了,偏生宫中也无一人过问,好似将她彻底遗忘了一般。这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刘藻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有意忽略婢子的话语,抬头望了望天,太阳落到山的那一边去了,空中的云开始变多。
婢子唠叨完了见闻,又尽心侍奉起刘藻来,见她望天,便道:“少君仍觉炎热么?已是六月初了,溽热到了末端,少君且忍耐上几日。”她说着,也望了眼天,低下声去,道:“这天,恐要降雨。”
这个时节的雨,下一阵,便凉快一阵。
刘藻坐得累了,动了动身子,调节了一下坐姿。
婢子殷勤道:“少君若是乏了,便入屋去吧。”
刘藻摇了摇头,想再坐一会儿。
前方门前,有一老人拄杖而来。刘藻望见,站起身来。
她比寻常十四岁的女孩要高上少许,又因清瘦,身形被拔得更长。来人是她的外祖母,刘藻走下廊去,yu行礼搀扶。
外祖母走得比平常快,拐杖拄地的声音,一下一下,虽显苍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力量。
刘藻正要弯身见礼,却反被一把抓住手腕。
外祖母的手干瘦嶙峋,紧紧抓在刘藻的手腕上,刘藻觉得有些疼。
“你要回宫去了。”外祖母道。
刘藻一怔,外祖母的眼睛从未这般晦暗过,她接着道:“皇太后想念,召你即刻入宫。来接你的大臣就在前庭,不容耽搁。”
说罢,她转身就走,示意刘藻跟上。
事情来得突然,刘藻什么都不知道。她跟在外祖母身后,亦步亦趋,心中渐渐地慌起来。宫中二字,前所未有地在她心中放大。
她们静默地往外走,在一道通往前院的小门前,外祖母停下步子,刘藻也随之停下,望向外祖母。
老人家抬手,摸了摸刘藻的脸颊,同是干瘦嶙峋的手,与方才抓住她手腕时的冰冷担忧不同,刘藻品出温暖与心疼来。外祖母仔细地端详她,嘴角有些颤动,她干涩的眼中隐有泪光。
“要小心,宫廷险恶,你要护好自己。”
刘藻问道:“我还能回来吗?”
外祖母眼中的泪光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手,推开那道小门。
小门外,二十余名甲士持戟而立,有序地站成两排,庭院正中是一名女子。女子着一身素雅宽袍,发丝绾成髻,与这满庭肃然,格格不入。
她听见推门的响动,转身望过来。
刘藻随外祖母走过去。外祖母在女子身前停下,将刘藻带到身边,环视庭中诸人,高声道:“这便是卫太子之女。”
女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刘藻身上,闻言弯身行礼:“臣拜见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