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啊,太仆大人南卯侯。”
“你也是,轻车将军乐安侯。”
几番谢恩后,众人开始渐渐喝高,酒兴正酣,敬酒者、起身邀舞者不在少数。我静静坐在陛下身边,望向客座上皱着眉头、被众将不停灌酒的二舅。手中的葡萄酒酿,他灌一杯,我也跟着灌一杯,可是焦虑感却并没有随着酒意而烟消云散,心中反而愈加沉重。
之前提出的那些问题,我其实已经从陛下和众臣的反应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身边的这个帝王,此时此刻,正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接受封侯的部将蜂拥而至二舅处,欢欣鼓舞地庆祝胜利的喜悦。
即使是坐在帝王身边的我,望向此刻众星捧月一般的大将军,也会被眼前这种带有强烈反差的孤独感重重侵袭;更何况下座之处那一排外朝重臣,他们又会作何感想?
忽而一个靓丽的身影轻盈地落至眼前,挡住了我胶着在二舅身上的视线。
“我请哥哥跳支舞好吗?”卫长公主今晚衣着华丽的红色襦裙,云鬓处步摇轻轻飞舞,香粉敷面,唇间朱丹被酒液微微湿润,如仙女下凡。
“女孩子家邀舞成何体统,快坐回你自己位子上去。”天子不悦地低声呵斥。
卫长双颊蓦地飞起两朵绯云:“阿爹,去病哥从来不主动邀舞,您今天高兴,就让女儿主动一回呗。”
“那你不妨试试看,拂了面子,爹可不会帮你。”帝王嘴上这样说着,席面下那只一直与我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
我在心中哀哀叹气。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卫长,但我始终不可能挣脱陛下,转而挽起公主那双伸至我面前的纤纤玉手。我清楚地知道,卫长在我心中只是我的表妹而已,自己本来便对她毫无兴趣,更不希望引起她的任何错觉或是误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卫长举在空中的手指开始微颤,一双大眼睛中渐渐弥漫起失望。我侧过头,将手中殷红的葡萄酒液一饮而尽,不去看她哀伤的神情。
“臣愿意陪长公主一舞。”喝到半醉,眼神迷离的平阳侯突然站起来,打破尴尬的气氛。
卫长表妹依旧执拗地保持着向我邀舞的姿势,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卫长,快去吧,大家都在看着呢。”小姨催促道。
乐声再起,琴瑟和鸣,曹襄牵过卫长的手,带着她在殿中翩翩起舞。帝王面部线条终于舒缓下来,整个酒宴之间,直到此时男人的嘴角才开始微微上翘,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
“既然是为大将军庆功,何不来些应景的节目,去病,你给大家舞一段儿剑如何?”帝王建议道,“春陀,去取朕的剑来。”
天子剑呼啸,龙纹鞘柄,剑身坚且韧,突刺带动风声,回挡映射灯火。
锦瑟琴铮锵,二十五弦,音域锐且广,翻手金戈相撞,覆手战马嘶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身着曲裾舞剑,衣袖和下摆略微有些碍手碍脚。待到曲终,我稳稳收剑,用袖口蘸了一下额间的汗珠,将天子剑递还给宦者,无视身后投来的那些炽烈目光,施施然返回帝王身边落座。
诡异的气氛漂浮在麒麟殿内,片刻之后,掌声此起彼伏。帝王悄悄伸出手,这一次,他的动作轻柔,翻开我的手掌,指腹在我的掌心轻轻划过。
“朕后悔了,不该命你当众舞剑的。”他的呼吸粗重,牵引着我探向他的下身。我迅速挣脱了他。
抬头时,视线与二舅相交织;也许是我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大将军的眉心,仿佛轻轻拧起一个结。
***
天子寝宫灯火阑珊,豪华宽敞的浴池内飘满浓郁的迷迭香。
二舅今晚心事重重,不胜酒力早早告退。既然宴会的主角已经离开,天子也早早宣布散宴,众目睽睽之中抛下小姨和皇子们,带着半醉的我回到温室殿。
“外甥今晚好像不大热情呢,这里居然一点儿都不兴奋,亏我为你点那么多西域熏香。”帝王抽出手指,讪讪道。
“陛下,您在欺负舅父。”我趴在岸边,不满地嘟囔道,“您明知道舅父是个老实人,对您一向忠心不二,为何要选在这种场合考验他?您这样做,会令他伤心的。”
男人皱眉:“你怎么知道仲卿对我忠心不二?”
“您今晚不是已经得着这个结论了么?”狭小的空间内我努力转过身,迎上那双充满欲望的黑眸,一语戳穿对方的心思,“舅父在大庭广众之下,谢绝您为表弟们的封赏,恰恰证明他正直不阿。倘若舅父对您言听计从,高封厚赏全盘皆收,才说明他变了,不是么?”
男人怔愣片刻。随即,我被他抵在池壁上,暴风骤雨一般激烈的吻劈头盖脸落下来。
“去病,你即使在朕的怀里时,心中也装得都是你舅父么?”吮吻的间隙,他喃喃地抱怨,“仲卿到底前世修了什么福分,得着你这样一个心疼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