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得挺深。”
少女的身体因这关切的目光而微微颤动,别开了眼,去看那面四分五裂的镜子:“可是它……”
“别管它,再做一面就是了。”她的神明不耐烦地蹙起眉,语气厌倦,倒像惹她不快的是那面可怜的镜子。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发很碍事,因为她垂下身的时候,它们不仅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还落在了少女的伤口上。看着少女吃痛的深情,创世神的手臂往颈后探去,将橙红色的长卷发握成一把,抽了自己腰间的衣带做了发带,把一头红发全部绑起,皱紧的眉头才满意地松开。
少女笑着提醒道:“绑歪了……”指尖的疼痛比不上对眼前人动作的注意,她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疼。
而她手指上的血还在哗啦啦地淌。止不住,怎么办?地面都被弄脏了。
少女傻了眼,表情落在创世神眼中,让她觉得,怎么这么可怜。她心疼地捏住少女的手腕子,把那根破掉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吮,人类血液的味道和她所认为的大不相同,居然有点甜滋滋的。
又或许,只有眼前这个人的血才这么独特,令她向往。
少女心里的火烧了起来,脸颊也红了,连忙把手收回来,发现上面的口子肉眼可见地变小,血更是止住了。
创世神也像意识到了什么,但避之不谈。她失笑,自己是神明,对方是她最完美的艺术品,就像一团火和一滴雨水,怎么可能有那种细腻的情感?
几天后,创世神又做了一把镜子,握在自己手里,递给少女看,这一次,绝不再让对方自己拿着看。
“你呀,笨手笨脚的。”
被她这么批评,少女也不恼,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神明心道,这样的脖子上就算挂上三五条俗气的金链子也不会难看。
想送对方项链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压了下去。还是等再过两年,她成年时,以成人礼的名义送给她比较自然。现在忽然送了,算什么呢?
创世神垂下头,装作津津有味地看起尘缘镜,心思却早飘向了北海之外的遥远岛屿,那里有最温润的珍珠和烈火一般红的贝壳,配她的徒弟,应属上品。
少女惊呼一声,拉回了创世神的思绪;不那么精彩的事出现在镜子里,她们看到了一地的尸骸:异兽橘色的皮毛已经腐烂、有的被火烧过,方圆千里,都是灰败的死气。
少女低低道:“九命猫妖,竟陨落了。”
创世神微微耸了耸肩,手掌在少女的后背上轻轻拍打,她不善于安慰人,便只有模仿人类的触碰,让少女不要难过:“有生必有死,这是万物亘古不变的真理。”
少女还沉浸在这副惨剧中,喃喃道:“那您呢,不会死去,您到底……”到底是什么?
创世神惊讶地挑眉道:“我不是凡人,生于虚无,长于混沌,与这方天地同寿。你们喊我创世神,主神,神明,也没有错;我自生来便肩负着造物的使命,相对于你们而言,我是……”
她见少女盯着她瞧,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创世神自顾自地露出了一个骄傲而寂寞的笑容:“不死的魔女。”
她没有发现,少女低下头颅的同时,那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
我消失之后,你是否还会捏造别的生命还陪伴你?
从那天起,少女的心头像压着一方大石,她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也有了必须完成的使命:她想要找可以继续陪伴创世神的人,最好能比她活得再久一些。
她逐渐长大,不需要照顾了,有了小小的爱好,也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创世神给了少女单独的房间,少女在对称的墙面上打造了九口玻璃棺。
少女偷看了尘缘镜,去寻找并帮助那些本应受到灾厄的生物免于劫难,她治好了她们,听她们表达了对她的感谢,然后将她们收集起来,放到了她早已准备的容器中。
最初是一只猫,然后是一条会飞的鱼,一棵枝繁叶茂的树……而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女妖,都比少女这个凡人拥有更为长久的生命。
那些生物纷纷进入了她的容器中,焕发着熠熠的生机。少女坐在房中的地面上,仰头望去,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纯粹的笑容,继欲望之后,她领悟到的情感是愉悦。
创世神见到面瘫脸的少女竟然露出甜蜜的笑容,脱口而出:“我就叫你小愉吧。”
她的这名少女眉眼间含着忧郁的愁思,若能每日快乐地度过,创世神便觉得不会愧对她。
少女心道自己做了对的事,还得到了最高的嘉奖,她的神明给她取了唯一的真名,她将带着“愉”这个字走到生命的终止。
少女大着胆子问创世神:“那您呢,您有名字吗?”
“我?”创世神笑了笑,“我生于黎明,被禁锢于一方看不到的樊笼里,哪有什么名字可言?”
“可是,您为我取了名,您却没有,这不公平。”
“哪儿不公平?”
“总之就是……”少女咬住了唇,不公平。
创世神将拇指凑到少女唇边,轻轻揉搓:“别咬了,会咬破的。”
“您告诉我,您的真名,我就不再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