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火车从京城到宁海大约需要十来个小时,叶欢众人包了两间软卧,临行匆忙,连行李都没收拾齐全,猴子和张三宿醉未醒,恍恍惚惚便被叶欢不由分说拉上了车。
车上昏睡了十来个小时,火车到达宁海西站,叶欢拉着乔木,猴子和张三则昏昏沉沉互相搀扶着下了车。
深深吸了口熟悉的空气,叶欢高举起手中的旅行包,如同挥舞马鞭似的转了好几圈,然后似发泄般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豪情万丈仰天大喝:“我胡汉三又他妈回来了!宁海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给老子提臀收腹把腚夹紧……”
猴子站在身后用一种低沉如画外音般的声音缓缓道:“……这一年的今天,叶欢回到宁海,从此宁海又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慌中,史书把今天称为‘宁海浩劫’……”
意气风发的豪迈气概还没发泄完,站台上迎面走来一位戴着红袖箍的老太太,板着一脸布满皱纹的老脸,冷冷指着地上问叶欢:“随地乱吐口水,罚款五十,给钱!”
叶欢只好瞬间收起豪迈之态,低眉顺眼打着商量:“……能打个折吗?”
…………老太太收了钱,开了收据,得意的扬长而去。
叶欢忽然觉得有点寂寥,孤单……“不是浩劫吗?怎么变成我被劫了?”
“欢哥,咱还是低调点儿吧。”
*****************************************************************这回叶欢众人确实回来得很低调,没带保镖,也没有浩浩荡荡的车队成行,四人各自拎着包,就跟外地打工仔过年回家探亲似的,轻车简行中透出几分落魄。
出了火车站,拦了一部出租车,四人朝宁海西郊的福利院奔去。
回家。
这是四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京城繁华地段价值几百万的大四居尽管住着舒适享受,却不及福利院的一砖一瓦。
对四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只有福利院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无论家里多么穷困潦倒,咬着牙和大家一样吃糠咽菜,从不嫌弃家里一星半点。
福利院现在已不是穷家了。
叶欢的欢乐基金一直在平稳而快速的运作着,数千万资金的注入,几栋现代化楼房平地而起,这里设立了专门的管理团队,由专业的团队管理着孩子们的衣食住行,读书以及医疗保健等等。
出租车司机有点罗嗦,一听叶欢等人去福利院,司机赞不绝口。
“第一福利院好地方呀,那楼房修得真气派,以前经过福利院,看见里面的孩子们跟小叫花子似的,穿得破烂邋遢,捡个破瓶子被狗撵着一边哭一边跑,我这外人看了心里都难受,现在好了,也不知哪个有钱人发了善心,新楼房,新医院,新食堂,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啧啧,说实话,我他妈都特希望自己是孤儿,混进去过几年吃穿不愁的曰子……”
叶欢众人互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欣慰和喜悦。
“大叔,您这把年纪冒充孤儿有点难度,太显老了,福利院里可找不出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孤儿……”猴子笑嘻嘻开着玩笑。
一车人说着笑着,很快到了福利院门口。
一下车叶欢四人便被眼前的一幕新气象惊呆了。
四人离开宁海时比较匆忙,那时福利院的扩建工程还在进行中,由腾龙集团名下的建筑公司继续建造,他们对福利院的最后印象不过是几栋刚成轮廓还没封顶的新楼,和四周一片黄土狼藉,摆满了建筑材料的施工现场。
一年多过去,现在眼前看到的一切却让他们情不自禁从心底里发出赞叹。
太美了,一切都是新的。新的楼房,新的艹场,新的食堂……楼房的设计理念采用的是中国传统的红砖绿瓦为装饰,原本叶欢想用那种一看就特现代化特美观的钢化玻璃拉纤式的金属外墙,这样孩子们可以躺在床上一睁眼便能看到漫天繁星,也算是叶欢这个读书不多的大哥哥给弟弟妹妹们制造的一点点小浪漫吧。
不过老院长坚决否定了叶欢的这个概念,老头儿坚持要用传统的红砖绿瓦,第一可以省下不少钱,第二,用老院长的话来说,红砖绿瓦才有家的味道,那种金属式建筑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冷漠无情,孩子们在里面住久了,长大进了社会会忘本的。
叶欢拗不过固执的老头儿,只好听从了他的建议。
老头儿这辈子只认死理,而且很顽固,像个封建老军阀,总喜欢用一些听起来荒谬的理由坚持他的论点,谁敢反对,棍棒招呼之。
站在新福利院的大门口,叶欢四人心潮澎湃,激荡不已。
眼看着高楼拔地起,眼看着旧貌换新颜,这个曾经穷困的家,终于像迎来春天一般焕发出绿色勃然的生机。
门口有一座小小的保安亭,外面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看到叶欢四人,保安互视一眼,然后麻利的打开了大门,神态颇为恭敬的请四人入内。
叶欢微微不满道:“你们这也太不负责了吧?福利院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
一名保安笑道:“我们有严格的探访规定,别人肯定不能随便进去的,不过您四位就不一样了,这些楼房都是您出钱修的,我们有什么资格拦着不让您进去?”
叶欢奇道:“你们认识我?”
保安笑道:“我们每月领着工资,怎么可能连给我们发工资的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呢?老院长办公室里有您四位的照片呢,我们不会认错的。”
张三忐忑道:“欢哥,老院长该不会把咱们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了吧?这他妈也太晦气了。”
叶欢郁闷道:“黑白照片倒没什么,如果还有人隔三岔五给咱们的照片上香送花,那才叫真的晦气……”
*****************************************************************新建的教学楼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弟弟妹妹们正在上课,艹场和宿舍楼里空无一人,孩子们显然很珍惜如今得来不易的新生活,无论健全还是残疾,都在用功读书学习。
叶欢四人拎着行李径自朝福利院艹场南侧走去,那里是老院长住的房子,四人很清楚,孩子们过上了好曰子,但老院长是肯定不会搬到新楼里去的,倒不是说他多伟大,主要是他住的房子风水好,地理位置绝佳,正好在艹场旁边,但凡看到打了上课铃还在艹场上撒野的孩子,老头儿便抄起一根小木棍,随手捏个剑决,满艹场追杀孩子们,赶鸡撵狗似的把他们轰进了教室,老头儿才心满意足的回去。
如果住进新楼房,绝对无法满足老头儿牧马放羊似的快乐,老头儿活到六十多岁大病小病不生,估摸着跟每天的追杀运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老头儿只拿张三没办法,因为他根本跑不过张三,无论犯了什么错误,张三撒丫子一跑,老头儿拍马也追不上,只得恨恨顿着棍子远远指着骂街。
叶欢的记忆里,他们的童年就是这么鸡飞狗跳过来的,穷困,却快乐。
****************************************************************老院长的屋门虚掩着,叶欢一推就开。
没看到老院长的身影,估计这会儿老头正拿着木棍在教学楼里巡逻呢。对老头儿的军阀作风,叶欢四人已经很熟悉了,谁敢不认真学习,老头儿总能从某个匪夷所思的角落里跟贞子似的忽然冒出来,然后二话不说,棍子便落到了头上。
老头儿曾经很得意的说,这招是跟一个老和尚学的,有个挺响亮的学名,叫“当头棒喝”,专治各种不服。
屋子仍是老样子,一张简单的方桌,一张老旧的单人床,两三把小竹凳,还有一个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书柜,书柜上摆满了各种书。
叶欢不由看得一阵心酸。
发达以后他前后给了老头儿不少钱,加起来约摸几十万了,每次在电话里总劝他吃好一点,喝好一点,买个小车,请个司机,这些费用都由基金会负担,老头儿每次总是笑呵呵的答应,可却一点也没变。
人活一生,图名图利图享乐,老头儿到底图什么?
张三率先走进屋里,口中嚷嚷着渴死了,抄起桌上一瓶水便往嘴里倒,喝了几口面色古怪的一皱眉:“味道有点怪,不好喝。”
乔木最勤快,一进屋便放下行李,撸起袖子收拾起屋子,前后忙个不停。
叶欢则走出去,掏出手机面色凝重的打了两个电话。
众人各自忙活时,老院长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进来,一见叶欢四人,老头儿眼中闪起几分喜色,接着故意板起脸,哼道:“四个忘本的小畜生,你们还知道回来?”
叶欢嬉皮笑脸朝老院长一打千儿:“老院长越来越年轻了,瞧瞧您脸上的水色,皱纹,啧啧,没泡六七个风韵犹存的老太太绝对长不出这么风搔的分辨率……哟,还长青春痘了呢,老院长,您这发育期可是要逆天啊……”
老头儿终于绷不住脸,喷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亲昵的踹了叶欢一脚。
“小王八蛋,还是那么油嘴滑舌,从小打大因为你这张嘴挨了多少打了,怎么就不长记姓?”
乔木猴子张三也围上前问好。
老头儿欣慰的看着大家,眼中涌上几分喜悦的雾气。
“没变样儿,都没变样儿,挺好的。”
叶欢心中五味杂陈,感动,心酸,以及几分难言的苦涩。
离开宁海一年多,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失而复得的爱情,苦不堪言的训练,出生入死的战场,还有那独处异乡的寂寞,此刻的他真想扑进老院长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看到老院长鬓角斑白的头发,老迈佝偻的身躯,努力挺直却再也挺不直的脊梁,叶欢终究什么也没说,把一肚子的委屈辛酸埋在内心深处。
父母总会老去,孩子总要长大,那些让老人担忧心疼的苦楚经历,还是永远烂在肚子里吧。
缓缓看过每一个人,老院长的眼中一直充满了欣喜,唯独看到张三的时候,老院长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你,怎么还是这模样?”老院长不客气的指着张三。
张三楞了:“我……应该是什么模样?”
“不是说去韩国整容么?怎么没去整?”
张三委屈道:“我这模样其实并不差呀。”
老头儿瞪眼:“什么叫不差?有鼻子有嘴有眼睛,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在你脸上全没摆对地方,让人一瞧就觉得……觉得……”
叶欢赶紧在旁接话:“不喜庆。”
老头儿一拍大腿:“对,不喜庆。现在你们欢哥有钱了,你也有了正儿八经的工作,存点钱去把你的脸修一修,这样下去你非打一辈子光棍不可……”
叶欢跟着附和:“我早说过要他去整容,整一张让人一瞧就觉得心花怒放的喜庆模样出来,这小子死活不愿去……”
张三狠狠瞪了叶欢一眼,低声道:“老院长,我……差不多不算光棍了。”
“找着对象了?”老院长颇感意外的一呆。
张三羞涩点头:“找着了,差不多快勾搭上了,不过……是个外国女人,人家说了,就喜欢我这张脸,瞧着特提神……”
老院长楞了很久,长长喟叹:“看来我真应该改变一下对外国人的看法了……张三啊,这么好的女人你要好好珍惜,这年头好女人真不多了……据我对外国人的所知里,只有白求恩才有这样的献身精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