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也能享受这无以伦比的快乐。
他尝试将手掌攥紧又张开,尝试扬起脖颈深深呼吸,他的身体变得如风一般自由自在,仿佛只消一个念头,便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但他的快乐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想到了一个人。
“冬青?”
四肢百骸仿佛都化作一团云朵,一阵清风,轻飘飘地没了重量,唯独这唇齿间的名字,依旧沉甸甸地烙在心上,掷地有声。
他又唤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他渐渐感到害怕,一颗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紧了, 光洁平整的表面聚起凹凸不平的褶皱,褶皱的罅隙中涌出绵密的血水。
他非得告诉那个人自己还活着。他非得快些赶回到那人的身边。然而,四周并没有回去的路,只有一片苍茫和虚无。
“你已不在神州之内了。”回答他的是一个朦胧的声音。
他猛地回过身,目光四处搜寻,可是回响声无处不在,使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里是哪儿?”
“是世外。”
“你又是什么人?”
“是创造你们的人。”
卢正秋艰难地追寻着他的声音,随后看清了不远处,悬在空中之物。那是一团金色的、朦胧的光,像是一颗蠕动的茧,半透明的表面被一层薄膜罩着,光与影在其中交缠,彼此碰撞、消融又分开,变幻出无穷无尽的形状,似真似幻,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这是?”
“这就是人世。”
卢正秋不禁睁大了眼睛。
“天地便是在这样阴阳交叠中诞生的。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催生出世间万物,你们的神州亦是如此。”
一番话宛如天方夜谭,却又令人无从置喙,卢正秋想起皇城地宫中看过的景象,原来万年以前,崇伯鲧刻在羽山幽沼中的一幅幅雕刻,便是在描摹茧中的图景。
阴阳两色,变化无穷,纵然花费永恒的时间,也无法勾勒出所有的形状。
记忆渐渐浮上脑海,卢正秋终于想起这个声音的来由——大水消弭之后,那个隐藏在云端的影子,撞断天柱企图重塑人世的、冷漠无情的审判者。
卢正秋用不可思议的口吻问道:“你是烛照元神?”
那个声音答道:“是我。”
“莫非是你救了我?”
“是我。”
第233章 星辰入梦(十七)
卢正秋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神色:“你为何会救我?”
对方反问道:“你以身殉道,难道我不该出手相救?”
卢正秋怔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迫切:“你既然能救我,为何不救苍生,为何放任人世流离,天地崩解。”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答道:“因为我也无能为力。”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卢正秋的预料。
原来万人敬仰的神明,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烛照的声音似透着疲惫,但语调依旧充满耐心:“早在你们诞生之前,我们之中曾发生过许多战事,后来,我们以九鼎为骨,以息壤为囊,创造出一片广袤的神州,希望我们的子民能够弥补我们的残缺。”
“弥补?如何弥补?”
“其实很是简单,只要天地足够辽阔,而生命足够短暂,你们便永远无法看尽这世界。正因为人生有限,你们才会将日月星辰怀抱入梦,心系高远,永行不止。”
卢正秋在愕然中睁大了眼睛。
烛照却发出一声叹息:“可惜我们还是错了,即便万神协力,倾尽所能,却仍旧却没能根除你们本性中的恶。你们在大地上繁衍,很快便划分出高下贵贱之别,催生出压迫与流血。你们之中有人忘了日月星辰,只是醉心于权势,挑起无穷无尽的纷争,结果,远行者被斩断了双足,观星者被蒙住了双眼。你们虽与我们不同,却仍旧无法够弥补我们的残缺。”
卢正秋沉默良久,才道:“所以你便要将人世覆灭吗?”
烛照道:“那时候还来得及,万年之前,九星贯日,天柱生出罅隙,本是将一切重归于始的佳期,可是,偏偏我们之中,有人离经叛道,逆天而行。”
“崇伯鲧?”
“正是他,他一意孤行想要拯救人世,甚至不惜与幽荧融合,诞出名为夏的怪物。我们无法驾驭夏的力量,只能将它囚居于北疆,筑起高高的长城,我们帮助你们兴建都城,遴选人皇,守护九鼎之枢的秘密。我们已竭尽所能保护你们的家国。”
“然而,你们早就知道,万年之后,星辰的轨迹还会再一次汇聚,人世还会迎来下一场天灾。”
“是啊,正如你说的这般。这一次我们没有干涉,是弥留在北疆的夏转了念,拾起我们当初未竟之事,重塑神州,将一切归于始。可是,他又遇到了你。”
“我?”卢正秋的神色中仍旧含着几分茫然。
“是你阻止了他,”烛照用笃定的口吻答道,“就像他当初阻止了我们。或许你并非刻意,但你重复了他的路。”
万年前的洪水,万年后的天火。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新事,星辰环动,秋冬更迭,日月轮转,生死枯荣,万物都在一场盛大的轮回中,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卢正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堪破一个巨大又明晰的秘密,他眨了眨眼,道:“但这一次,你为何要出手救我?”
“上一次我辜负了夏,这一次,我不想再辜负你,万幸的是你并未堕落,你守住了本心,你竟能抵挡幽荧的吞噬,息壤的蚕食,凭借一己凡躯支撑到北荒长城,你来到长城之巅,才给了我机会接近你。”
“天门是你所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