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将兵塔和城楼的大门敞开,将义军迎至城墙上,双方比肩共战,将魔教招出的蛮族团团围住。
蛮兵犹在擂门,大地犹在震颤,但低沉的声响却并不那么使人恐惧了。
阴谋诡计,决不能摇撼这家国天下。
魑魅魍魉,决不能颠覆这万里山河。
奠定这山河的基石从来不是百尺高阁,更不是千里长城,而是人。有人奋起,有人流血,有人跨过生死,以身为帜,擎起一团火,如此,家国便有了生机,有了希望。
姒玉桐注视着纷飞的战火。
在昭阳殿的下方,黯淡无光的阴影中,地面仿佛隐约裂开一个空洞,在濒临坍塌的楼阁下方渐渐生长,好似一只看不见的手掘走了坚实的土壤。
相隔太远,她实在看不真切,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
——冬青,秀川,你们一定要平安。
第205章 镇国重器(一)
柏秀川不敢睁开眼睛。
他正被别人扛在肩膀上,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个人的足音次第响起,在甬道中激出连绵的回音,如涟漪一般荡开。
他素来胆小怕黑,更讨厌阴湿闭塞的地底,他的手早已变得冰凉,头皮阵阵发麻,脑袋又晕又胀,分辨不出自己走了多远,前方的路好似永远没有尽头,明明是白昼时分,眼睑上却一片晦暗,只有幽蓝色的光隐约透进眼缝,随着前进的脚步,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大约是沿着甬道两侧的墙壁排列开来,向前递进。
他知道那并不是火,而是玄晶石透出的微光,幼时他曾在建帝的寝殿中见过这种珍贵的矿石,只有小小一块,雕琢成翩翩游龙的形状,巧夺天工。但此刻,夹道作灯的玄晶石显然数量众多,被肆意取用,好似永不枯竭似的。
这里是皇城,就算汇聚天下至宝,也不足为奇。
但甬道却是空荡荡的,又黑又冷,头顶上方不住有灰尘落下,是地面震颤的结果。千军万马踏出连绵不绝的声响,透过厚重的泥土渗入地底。
连天光都透不进的地方,却依旧逃不过战火的荼毒。
此时此刻,姒玉桐一定也在乱军之中。
想到此处,他手心的温度便暖了些,勇气从他看不见的地方涌出,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将他包裹,驱散刺骨的严寒。
勇气一直是他生命中缺乏的物事。
昨晚也是一个阴冷的夜晚,他独自潜入东宫,守卫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扫过,几乎使他吓破了胆,背后阵阵冒冷汗,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摸到姒玉桐的寝殿,如何偷偷翻进窗户。
他之所以铤而走险,是缘于狄冬青的提醒。
半个时辰前,在月亮刚刚升入中天,他也刚刚接到军令,柏府的府兵全数并入禹昌军之中,听候的柏云峰调遣,共同担任明日大祭的守卫之责。
而兄长留给他的口讯却是——入宫照顾母亲。
他不愿离开兵营,但也不敢违背兄长的命令,正在犹豫之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借着月色潜进他的营帐。
是狄冬青。
狄冬青匆匆地警告他,姒玉桐在皇宫中遭遇了危险。
“你的兄长对你说了谎,你要去救阿桐。”
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知晓,原来他一直以来追随的对象并非皇子姒玉京,而是太子的次女,曾经的平安郡主。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濡濡唤作“阿桐姐”的窈窕女子。
他脸的神色一定分外苍白,因为狄冬青立刻转了脸,带着忧心忡忡的神色,轻拍他的肩膀:“这个消息委实不易接受,你若是不愿与你的大哥为敌,便由我再想想办法。”
他在狄冬青的眼中看出几分怜悯——皇城森森,凶险异常,而他只是个不成器的柏家二少,就连荒郊野外莫须有的“冤鬼”都能将他吓得面色苍白,魂不守舍,他如何能够担当救人的重任呢。
“我要去。”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挺直肩背,从口中吐出三个毅然决然的字眼。
狄冬青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宫中形势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你要考虑清楚。”
“我明白,我还是要去。”
与长生殿的巍峨冷峻不同,东宫太子府的冷清之中透着几分煦意,或许因为这里曾是他熟悉的地方,一草一木中,都宿有诸多回忆,兀自陈酿在心底,模糊而温柔。
姒玉桐在寝殿中沉睡,屋旁的白花槐透出阵阵清香。
她睡得很沉,是饮下的茶汤含有安神药草的结果,狄冬青早就料到如此结果,特地留下醒神的药剂。
在柏秀川的服侍下,她终于从长梦中苏醒。
她瞧见来人的脸,先是一惊,随后便露出怅惘的神色。
她如此聪慧,又怎会不懂。
“我断然没有想到,云峰竟会背叛我。”
柏秀川欲言又止,他向来不擅长言辞,只恨自己的嘴太笨拙,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拼凑不出。
姒玉桐起身踱到窗边,寝殿门窗紧闭,她却向着合拢的窗扉微微抬头,像是在眺望看不见的天空似的。
雪白的脖颈纤细而颀长,长发披散在肩上,略显凌乱,将肩膀衬得更加窄瘦。
柏秀川怔怔地望着窗边的侧影,他第一次发觉,原来那个身披戎装领兵征战、乃至单枪匹马击溃敌将的“皇子”,原来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他的鼻子一酸,不由得低下头道:“阿桐姐,对不住……”
姒玉桐的目光转向他,柔声道:“不是你的错,你何必自咎,况且你舍身救我,我应当感激你才是。”
“但柏家仍旧辜负了你。”
姒玉桐一怔,随后轻叹道:“或许你的兄长是对的。”